写对联的记忆(作者/方雯)
作者:文章来源：发布是时间:2017-09-22 02:42字体大小：【大中小】
过年贴“对子”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。小时候所见到的对联都是手写而成，即使有人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，那也一定是现场手写的，鲜红的纸飘着墨香，为浓浓的年味儿增色不少。
我家的对子从来都不需要请别人写，或者去集市上买。这是我小时候最得意，最骄傲的一件事情。不仅如此，乡里乡亲甚至相邻几个村子里的对子都出自我家里三位先生之手。
家里的老先生当属外公，印象中外公满头银发，留着长长的白胡须，眼睛炯炯有神，讲起话来一副文人的姿态。后来从妈妈的口中才知道外公饱读诗书，博古通今，出口成章。他本来在一个私塾里教课，只因躲避战乱，从安康城里逃到山里，之后随母亲出嫁跟父亲同住。
外公还精通中医，到了山里不再从教，而是改行为四里八村的乡亲们义务看病，乡亲们喜欢尊称他“黄老先生”。外公的医术医德被乡亲们传为佳话，但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外公写得那一手好字。不管是毛笔字还是钢笔字都堪称佳作。特别是外公的钢笔字，在我看来那真的是炉火纯青无人能比。
我家的另外两位先生——父亲和哥哥，受外公的影响，也喜欢上书法，只是他们的字和外公比稍有逊色。外公喜欢练钢笔字，没事的时候就练字，没什么东西可写的时候就抄书。我记得外公抄了很多药书，记忆中尤为深刻的是外公抄的《本草纲目》，还有就是那一本《万年历》。毫不夸张地说，外公手抄的《万年历》字体如米粒大小，工整规范，清秀飘逸，被很多人误以为是印刷版本。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，还能写出如此这般工整的钢笔字，敬佩之情油然而生。就因为这样，每逢过年，乡亲们自然要请外公为他们写对子了。后来由于外公年纪大了，考虑到出行不便，为乡亲们写对子这个差事便由外公传给了家父。
父亲是读过私塾的书生，后来当了教书先生，也是村子里面少有的文人。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，也是我的家庭教师。所以对于父亲的字，我是再熟悉不过了。不管是粉笔字，毛笔字还是钢笔字，给我印象最深的，就是父亲的字体好像匕首或者利刃，字体威风凛凛，没有多少圆润的笔锋，这倒也像父亲的为人，刚正不阿不卑不亢。
父亲为乡亲们写对子，成为那个时候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每年不到放寒假，就有乡亲们陆续来家里打探父亲回家的消息。从那个时候起母亲便要有意无意地记住来者的前后顺序，什么张家第一王家第二李家第三，都要记得清清楚楚，以便父亲能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，安排好写对联的日程。
父亲给乡亲们写对子，整个寒假都不得落屋，有时候忙到半夜三更才能回家，甚至有时候到了大年三十我家的对子都还没有写好，还在忙着给乡亲们写对子。为此，母亲没少数落过父亲。
和外公一样，父亲帮乡亲们写对子也是义务劳动。不过乡亲们也绝不会亏待像父亲这样会写对联的先生。但凡哪家当年杀了猪的，必以猪耳朵，猪嘴唇，猪舌头，猪尾巴待之。这在当时当地那可算是待客的最高礼节了。
父亲写对联很有讲究，首先得选好地方，摆好方桌以及晾晒对子的场地。写对子期间不得有人打扰，特别是怕有小孩子乱抓，晾对子的场地也不能有猫啊狗啊鸡啊什么的窜入。其次，写对子时要有一个专门的人来帮忙摁对子或者也叫牵对子。父亲按照门的大小宽窄裁好红纸，根据字数折好对子纸，动笔前得有一人捏住对联上方一截摁在桌子上，随着所写字数的不断增加，摁对子的人用右手捏住对联上方，左手摁在对联中间部位，要保证正在写的那部分纸不能悬空，而且手不能触摸到刚刚写好的字，防止毛笔用力不到位，或者手指涂抹了还没有干的字迹。而且这期间要随着写好的字数一点点轻轻上拉对联，以方便写对子的人不用挪动写字的位置。写好后，摁对子的人左右两手分别捏紧对联的上下两端，持水平位置慢慢地放到平整的地面，再用木棒或石块将两端压住免得被风吹起模糊了字迹。
写对子需要很高的书写水平，而牵对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，需细心，牵引和写要协调配合，才能达到字正墨饱的效果。什么时候提拉都很有讲究，提高了墨汁会流下来，拉的太快，有时会扯断对子纸。那是很晦气的事情。
将对子从桌子上移到地上也是要细心的，不然未干的墨会流动，影响字形，比如“田”字可能就成了“甲”字。我之所以对牵对子这件事情了如指掌，是因为父亲写对子的时候，最喜欢我帮他摁对子。他说我用力均匀，平衡度也掌握得很好，根本不用他说什么时候拉什么时候提，父女俩在写对子、牵对子这件事情上配合得十分默契。我在那时学到了很多有关毛笔字的书写要领，只可惜天生愚钝的女儿身，始终未能将父亲的毛笔字学会，至今也没能为乡亲们写过一副对联。
子承父业。哥哥倒是写得一手好字，甚至字体的多变上超过了父亲。所以后来为乡亲们写对联自然而然就由哥哥接班。
哥哥是新时期的人民教师。与外公和父亲相比，哥哥的字更加随性多变，潇洒自如。哥哥的粉笔字钢笔字都曾是我临摹的范本，哥哥的毛笔字也有很多不同的字体。他为乡亲们写对联时，会根据那家人 的性格等特点，分别写出不同的字体。比如，主人处事温润圆滑，哥哥就给他写隶书；主人做事风风火火大手大脚，哥哥就以草书待之；主人性格温和四平八稳，哥哥就写正楷字。如此多变率性且运用自如，真叫人膜拜。
如今，外公和父亲都已去世多年。随着社会的发展，花样繁多的印刷式对联代替了手写对联，哥哥也很少再写对联了。我怀念那些曾经写对子的日子，更怀念那些写对子的人。我怀念我的外公、父亲和我家传承对联文化的历史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