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她家是低矮的三间柴房

她是鲁迅先生笔下的“祥林婶”

她看见我走进屋子

如捕捉到一缕霞光

她说，她是一名老党员

是不愿戴“贫困户”这顶帽子

可打工的儿子得了肝腹水

她低声说，似乎怕外人听到

因病致贫这四个字，就像阴雨

笼罩在这个家，雨有停的时候

可肝炎要吃药，不能干重活

作为老党员，羞于给组织说生活的缺口

这缺口像暴雨冲开的堤岸

用泥沙堵不住的

我静静地聆听，伸长脖子

她坐在我的对面

如落下水的一只老母鸡

浑身羽毛湿透，两眼抓住我的目光

拼劲全身力气    泅渡

2

我是不甘心做“贫困户”的

命运像天下的乌云

疯狂把雨，一瓢一瓢泼洒

她幽幽地说，肝腹水让儿子

拖着铁链，也拖着这个家的尾巴

儿媳懂事，在仁乐超市打工

我让儿子去城里给她做饭

她夜班回来有人照应

她担心我猜疑他儿子在外务工

从心底倒出一股清澈见底的泉水

让我瞧见贫困的来龙去脉

婶叹了一口气，我好胜了一辈子

到老还给党抹黑

若再年轻十几岁，我和你叔

拼劲全力也要住宽敞明亮的屋子

我犹坐在河边的乱石堆里

倾听细水潺潺的声音

不说别的，申报美居修缮

我不是菩萨，但必须对老人塑一张慈善的脸

再用一副柔软的心肠

让老人看到一米阳光

3

我们聊腰道村的苞谷

也聊西瓜，她说，若有力气

我和你叔也能种地膜西爪

说到西瓜，便说到卖瓜的无耐

说两个孙子，老人犹看到一抹黎明

两个背书包的孙子、孙女

孙女学习好，高中给一年2500元奖学金

老人声音中有了温暖的明媚

犹如在残阳中扯出一道彩虹

突然，老人话题一转

我不想与贫困结盟，村上人嫌弃

老人委屈哽咽，像落满尘埃的小屋

无法迎来晨曦的曙光

生活就像一团乱麻绳

拴了一个个死疙瘩

我听出了生活的本来面目

五味杂陈，不按章出牌

老人看着我的手

似乎，我手里还攥有一张大王

4

美居修缮的屋子，窗明洁净

可我推开门

老人没有欢喜的眼神

修房子时，家具放在外边

我和你叔耳沉，也怪那死狗

平时生人来了乱嚎叫，那天

等我嗅到烟味，跑到院子

谁放了一把火，柜子上东西着火了

你的扶贫纪实簿烧成那样了

老人心疼那火烧不成样的纪实簿

我望着带黑边的纪实簿

像狗啃的骨头，参差不齐

我安慰老人，没关系

以后发生此事，要及时报警

嫉妒也是一种变相的恶瘤

要用手术刀割去

我给老人留下几张人民币

用微不足道的安慰，给老人打开

黑夜里的栅栏，老人一直

目送我走出那发生了一场纠纷的小院

夕阳把老人的依依不舍

拖在我身后……

5

这一年，老人放弃了絮叨

拿出所有的勇气来和贫困决斗

她把眼泪放在黑夜

和一个个门槛挑战

她和叔种植的白皮松苗子

在又一个春天，向天空蓬勃生长

她闲时，在家织布

那五彩缤纷的绵缎

编织着她内心的梦想

孙女考上了大学，我给牵线

红凤工程，点燃了老人的笑容

老人说现在的日子

不像穿鼻锁的牛，围着木柱转个没完

像什么呢，日子

像浑身锃亮的一把锄头

用力刨出

一片节节长高的苞谷地

我听出了碧绿的希望，奋进的荣光

老人的心里，不再豢养一群落魄的小狮子

在三尺笼里，踩着斑斑锈迹团团转

确切说，现在像什么呢，出门

像与打趔趄的春风，撞了个满怀